总第142期2007年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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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 歌 文/刘静

    电话通了，听出了Tina的声音。人的声音不像容颜那样经不起时间，也就更具识别性。
“谁呀？”
“你猜！”
“你快说快说”明显的不耐烦。
 这样通话很让我无趣，于是像个讨人嫌的孩子招到大人的冷脸,慌乱地报出大名。也许，我想要的仅仅是对方惊讶的一句“你还活着啊！”我们都活着，本该活蹦乱跳的年龄，死亡那才是一个绝对的意外。
     黄昏时分，小区里的水果摊儿、干货摊儿、面食摊儿呼啦啦多起来。挑挑捡捡，讨价还价，装袋付账……干净利索。买主拎着东西转身消失在单元门口，卖家的眼神又飘向过往的行人期待下一单生意。黄昏的空间同样被吵闹填满，但同清晨的喧嚣不同，后者更接近生活本质。吵闹的日子落花流水般无情，但却有着让人心安让人认命的吸附力。本来在与同事在北京街街口告别时，只想拎些吃食上楼，却在转头的一念间，再次拨了五一休假时辗转几个人得到的号码。那是几个需要剥开一层一层时间仔细回想的人，所以电话接通后我都要问一句：还记得我吗？但是我不会问Tina。当时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以为，是一个被丢弃的号码。
电话那边很吵。“你这家伙怎么一给我打电话就赶上我有事啊？我儿子刚刚摔骨折了！”而我听到的却是“我刚刚摔骨折了！”
“你现在在哪？”
“骨科医院”
“那我过去看你”
“三楼”
省略寒暄、不问对方出处，又是生活的本质。
离开沈阳前最后一次见面,是Tina刚生完孩子我去探班。那时她正眼巴巴地瞅着被婆婆抱到另一个房间的孩子无法亲近，无法哺育，因为自己糊里糊涂地患了乙肝。她哭。一种不可言说也无法言说的无耐与痛楚。我陪在一边，陪她隐忍，因为我知道人都需要一点悲伤的空间，嘘寒问暖只能让人腻歪和添乱。我低头去看睡在婴儿床里的孩子，五官完全还没有长出模样，她远远地冲我说：“你看我儿子长得多帅。”
    如今，那孩子应该五岁半了，我想。
    那年春天,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一眼看到面无表情的Tina。这个女孩儿不漂亮,五官搭配却很匀称（后来她说自己的五官单拿出哪样都不好看，凑到一起还免强对得起观众），单薄的眼睑上有一道似双非双的印痕；下面的小鼻子小嘴筋筋道道，具体想长成什么样子好像还有待商量；皮肤白晰；妆容精致；衣着考究；高高抚起的发髻加上挺直的脖子，每个毛孔都渗出孤傲之气。是的，孤傲是她成为母亲之前的神情烙印。她独自靠在教室前面的墙上，低着头，目光在地面上飘忽游移，安静成一片阴影却时时刻刻提醒你她的存在。那么具有强势磁场的女孩儿，我说她天生是领导的材料，果不然，半年内成为主管，一年内升为经理。这其间付出的心机、心血甚至拖着骨折还未痊愈的病脚，一瘸一拐地坚持上班都可以忽略，人们看到的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女孩儿，离她做外聘经理的目标更近了一步。后来她说：“外企会允你在家泡着吗？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我不可能让别人取代我的位置。”
    骨科医院急诊室的步行梯上，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是Tina
“怎么是你？不是摔骨折了吗？”
“是我儿子！心疼死我了，”这时我才注意看她的脸，好像刚刚哭过。Tina急着回家给儿子拿住院用品，她说你去10号病房，我妈我姐还有老杨都在。
病房里，一个谢了顶的背影。我拍了那个背影，面对我的，是一张熟悉的、有了些许岁月痕迹的脸。不知为什么就想起Tina跟我说：“不管怎样，我都要嫁给他”。这句话穿过时间，有了空谷般的回音。老杨看到我，眼睛里又露出特有的玩劣：“小刘同志，是你啊？我们有五、六年没见了吧！”
床上一个白胖胖的男孩儿，右手腕打着石膏，五官像从Tina脸上抄袭的一样。听说先前就已经骨裂，还没好，就又从滑梯上摔下来，直接骨折。孩子隔一会儿就哭哭啼啼地喊着要妈妈，像受了伤的小动物一样无助。
    老杨说：“儿子，屋里热，咱把裤子和袜子脱了吧？”
    “不，要等妈妈回来给我脱”
    老杨笑笑对我说：“唉，我怎么对他好都没用，就是跟他妈好！”
一边寒暄一边照应着床上哭闹的孩子。半个小时之后，Tina拿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安顿好孩子，才腾出精神转脸看我。我说你瘦了。她说我现在是不胖，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老了吧，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如果有人说你瘦了，一准儿说你老了憔悴了。仔细看她素面朝天的脸，有了明显的眼袋和黄褐斑。无论是她还是我，时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Tina说其实我们两个人命都挺好的，你看你，现在状态多好，上帝是公平的。我呢，一次性付款买了房子，老杨炒股也赚了不少钱。我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只想我儿子好。我儿子经常跟我说妈妈你别怕，我保护你……
    一层幸福的光晕，就在她脸上漾开了。
    孩子喊要喝王老吉，拿来王老吉，插上吸管；孩子喊要吃草莓，拿来草莓，喂到嘴边；孩子喊要吃薯片，拿来薯片擎在手里……孩子饱了，我问Tina你吃饭了吗?她说还吃什么饭,等饿了吃面包吧。
    对于另一个人的寻找，是为了窥探别人的生活以此还原自己人生的幸与不幸？还是其它什么？医生说人体是一个黑洞，迷一样的东西太多，那么，也包括情感和行为吧。见到了，心安了，就这么简单，生活中小小的意外，Tina会应付得很好。与Tina告别，她执意送我下楼，她说下次回来再一起吃饭吧，这次真是不巧。
    华灯初上，有点魅惑的光影中，我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无欲无求的母亲与曾经那个“女权和女钱主义者”联系起来。张爱玲说：“女人……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嗯，如果这个女人生了儿子，那这句话便真的一语成谶了！
    人生是一个圆圈，营养麦圈，而将这个圆圈填满实实在在的内容，就变成了甜腻腻的旺旺雪饼，嘎巴溜脆，含怡在口，一张嘴，就是一首圆歌——即使你选择了不同的口味，只要喜欢，那就只管享用,只管幸福。
加入时间：2007/7/21 14:53:00 阅读次数：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