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120期2005年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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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或独白 文/刘静
“回忆”是一种很唯美的状态,当你进入这种状态时,会被它瞬间点燃,但“回忆”这种状也非常自我,更准确地说,回忆是一个人在某种时候的独白,影象的拼接或叙述的过程只有深陷回忆的人可以看到、听到、感受得到,与别人无关。“回忆”像一把密齿的木梳,将过去的日子细细梳到你的脑后,不经意地伸手触摸,会让你禁不住地喟叹:什么时候,它已经如此温软如此绵长,由黑渐白,越来越沉重,却终是无法剪断……
黑白电视机
那一年,有一个伟人离开了。他的离开,对于其时的中国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一点都不夸张地说,当时中国大部分老百姓都象突然被父母遗弃的孩子一样惶恐:中国怎么办?我们会不会又回到旧社会?现在想来,未免有一些杞人忧天,历史可以因为某个人改变它原有的轨迹,但不会因为某个人停滞不前。
因为这件事情,还不太懂事的我,平生第一次为一个不知道是否相干的人懵懂地戴上黑纱。在一天上午,我同奶奶一起,站在老屋的中央,对着一台老式收音机里传出的哀乐虔诚地默哀3分钟。我们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在一束从窗子射进来的光线里静默着,光线里飘浮着那一年的尘埃,这个镜头在我的记忆里如此清晰。我当时能那么老实、那么顺从地站在那里,而且使劲坚持着没有笑出来,完全是因为被奶奶的严肃震住了。
就是在那一年,因为我同一群孩子不知深浅地挤到当时老街唯一一户拥有电视机的人家,吵吵闹闹地去看全国人民悲痛欲绝的场面,结果却被撵了出来。在奶奶看来,这件事让我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倾其所有来宠爱着的宝贝孙女,绝对应该被所有的人接受和欢迎,即使是做出讨人厌的事情,对方也必须欣欣然地原谅。奶奶是一个大度明理的人,唯独在与我发生关联所有事情上,会突然变得较真和偏执。还记得当时她激愤地说:“不就是看个电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还撵你出来,我们自己买,不去看别人脸色!”几天后,我家那张被叫做“一头沉”的写字台上,便出现了一样奢侈品:一台价值298元的9寸黑白电视机。
那台电视机有着乳白色的外壳,除了开关和频道转换器,其它调节图像清晰度的按钮都在电视机的后面,收看时,还要把天线拔出来。在现在孩子眼里,那一定是个又笨又丑的怪物,但是,它却是我们那个年代孩子眼里心里的稀罕东西,因而每天晚上,吃过晚饭,我家不大的空间里,便挤满了拿着小板凳等在那里看电视的孩子,如果赶上停电,或者任凭你晃动天线、转动转钮,却无论如何也调不出图像的时候,就会引来一片唉叹之声。
那台黑白电视机陪我走过很长一段成长的岁月,它用图像和声音为我营造了更为具体更为丰富的童年生活。《大西洋底来的人》、《铁臂阿童木》这些早已被时间遗忘的电视剧和动画片,还有《简爱》的经典电影版,都是这台9寸黑白电视机给我的最好馈赠。
蝴蝶牌自行车
现在想来,自已性格中强烈的占有欲,完全是小时候一家子七、八口人同时发力的结果。在别人看来,那是娇纵,而在我的心里,那的的确确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深厚质朴的爱!在那个贫困的年月,我的亲人执着地认为,对一个小孩子表达爱的最好方式,就是要让她成为一个物质上的富翁。
那台墨绿色22型蝴蝶牌女式昆车,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奶奶托人辗转从烟台买来给我的。它同我的尼子小大衣、出口转内销的纯牛皮鞋、小背包、小皮手套、甚至发卡这样的小物件一样,都曾创下那条老街第一的纪录。当年的沈阳城,就是一个大工场。在那条老街上居住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普通的工人阶级,唯一的区别,就是“国营”、“集体”和“三小一道”。夫妻两个工资都是一个月几十块钱,上有老下有小,所谓生活,也就是一日三餐四季衣服。在那种普遍条件下出现我这种个别现象,都是家人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结果。
自行车是当时的主要代步工具。今天我一想起当年上下班高峰时黑压压的自行车海洋,还要不住地惊叹。当时的小孩子学骑自行车是一种时尚,夏天黄昏的老街上,孩子们都在各自的大门口盼着父母回来,看到了,跑过去,直接断下他们手里推着的28加重自行车,一阵风地学车去了。小孩子腿短,学会之后,骑在鞍坐上都勾不到脚蹬子,于是身子左拧一下石拧一下,样子很好玩儿,弄不好就会摔下来。
正因为避免我摔下来的危险,奶奶给我买了那辆小巧的自行车,跨上去,脚能勾到地。10岁的孩子,已经拥有了一件完全属于自已的大件商品,这可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不过我很不争气,这样一辆小车,我竟用了三个月时间才驾驭它,然后开始了昂首挺首地在老街上左一圈右一圈招摇的日子,引来同班小男生的一路追逐。
其实这辆车说白了就是我的玩具,奶奶从来不敢让我骑到大马路上去,她怕万一哪辆车不长眼睛撞到我,那无异于宣判了她的死刑!奶奶之所以在爸爸的事件中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果断和坚强,那完全因为我在母体中便牵制了她汹涌的母爱,在阴霾中给了她一线光明和希望。那辆车就在我家前院放着,当时大我七岁的老叔已经考上了东北育才中学,每天挤公交车上下学,奶奶很长时间也不让他骑我的那辆车,后来怎么就同意了,我不得而知。
我上初二的时候,老叔就考到上海读大学去了,我每天要走20几分钟到学校,但那辆车,一直闲在那里,直到它渐渐老去最后废弃,我也没有真正让它成为我的代步工具。
蒲扇
闷热的夏夜,无风。独自在自己的小屋里做着琐碎的事情,之后静下来,偎着床拭着细密的汗珠。这间小屋是租来的,没有空调,有一台电扇,但我不知道它好不好用,也无心去偿试,不是自虐,而是大连的夏天不似家乡的夏天,如这样闷热的时候很少,捱一捱,也便过去了。
如果这时候有一把蒲扇,有一双摇着蒲扇苍老而温热的手……这样想着,便又怀念起来!
那种大大圆圆的蒲扇已经很难在城市中觅到综影,而那双摇着蒲扇为我驱赶蚊虫和热浪的手,无论今生还是来世,我都不敢奢望再次拥有!
许多年前的那些许许多多个夏天,奶奶白天顶着烈日去市场买回晚上一家人吃的饭菜后,衣服早已被汗水打透,于是就顺手拿起这样一把蒲扇,拎个小板凳到老街上乘凉。黄昏的时候,在家门口支起的临时炉灶上做饭,做完饭又一身汗湿,再无心立即与下班回来的家人一起享用自己做的饭菜了,便又顺手拿起那蒲扇到街边乘凉。记忆中的夏天,奶奶就是那样汗湿着,永远也没有办法清爽起来。
夏季的夜晚,多少事物在空气中坠落:家事、流言、汗液、梦呓、不知名的各种蚊虫、湿淋淋的月亮……坠落后,在那条长长的老街上,窃窃私语。
在暑热没有退去之前,家里那个狭小的空间是没有办法呆下去的。奶奶摇着那把蒲扇,在老街上同邻居们有一打无一撞地闲扯着一些生活琐事。我跟孩子们跑累了,就坐在奶奶身边,伏在她的腿上,昏昏欲睡的样子,时不时地清醒一下,就会看到奶奶在为我摇着那把蒲扇为我驱赶靠近我身边的蚊子。当年的闷热不仅仅因为天气,更主要的原因是老屋的结构和拥挤,一个小小的北窗,能有多少清凉可以破窗而入呢?无数个夏夜,都被热醒,辗转之时,惊动身边的奶奶,于是她就为我摇着蒲扇,直到我再次睡去。
同样闷热的夏夜,我必须将曾经那些无数个更迭的夜晚仔仔细细想上一遍,才能感到丝丝的凉爽,沁入骨髓。
加入时间:2005/9/23 16: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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