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117期2005年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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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青春,梦在远方 文/刘静
时光摇回80年代的北方小城。
夏日街头的空气,在并不明媚的光线下略显黏稠。不明媚的光线所营造出来的缓慢且带着回忆式的生活效果,是顾长卫惯用的摄影手法。已经离了婚步入中年的高卫红,穿着肥大的坎袖衣服,同样肥大的夏裤,手里拎着菜篮,与弟弟蹲在路边的果菜摊儿前。高卫红手里拿着一个香瓜,用手反反复复地擦呀擦……镜头一直给她脸部特写,从不知所终的微笑到肌肉在笑与哭之间挣扎着的扭曲……终于,失声痛哭,心里的那根被不知什么东西牵着的弦,断了!
在此之前,她邂逅了当年暗恋着的伞兵,细细算来,《孔雀》中安排他们三次真正意义上的面对,两次女主人公远远凝视,五个场景即改变了一个女人一生的轨迹。这种看似荒谬的故事,也只有在青春那一段路程中,也只有在那样一个迷茫的时代背景下,才有可能埋下这种传奇似的种子,继而长出一棵叫做命运的大树,开花也好,结果也罢,没有人能够为结局负责。当高卫红对着那个早已不再英气逼人的伞兵说出:“你是不是一直爱我?”时,对方惶惑的表情无疑使高卫红多年的梦在倾刻间粉碎性地轰然倒塌!许多年前,一个心高气傲、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女孩儿,因为没能成为伞兵而付出的种种代价,到这个时才被镜头一点点地抽出来,每一个点上,都渗着触目惊心的鲜血。弟弟说:“你看人家孩子都那么大了”姐姐说:“我也会有孩子的!”这一章,是影片中最完整的一次有关青春、成长、梦想、生活象征性的注脚。
被删减后的《孔雀》从180分钟缩短到150分钟,因此情节上因盲点的出现略显零散,但这并不影响镜头下用无数个细微生活场景串联起来的质感——逼仄的街道、低矮的房屋、人们来来回回的表情、一家五口围坐一起吃饭时的状态,甚至一条纱巾、一碗饭、一蝶咸菜、一床被子,一堆正淋着大雨的蜂窝煤,一个被自行车载走的新媳妇……都让你不由自主地在记忆的方格中填空。所以,你不得不承认顾长卫对于影片节奏和真实生活细节的拿捏恰到好处。
从一九七七年到八十年代末期这个时间段落,那正是中国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震荡之后,不知自己何去何从的时候。《孔雀》中的一家人,同中国无数老百姓一样,如一个重见天日的盲人,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摸索中过活,在面对正要繁荣起来的世界时,很自然地显出燥动不安,不知所措。然而,时间对于人有着从内到外的修正力——当年在突然发现自己帮姐姐买的那本2角4分钱、粉皮儿、五个字儿的书竟然是《性知识大全》时羞愧尴尬到逃离的弟弟,多年后带着一个有孩子的女人回家。其时爸爸、妈妈、姐姐正在看日本故事片《追捕》,杜丘搂着真尤美的腰在马背上飞奔,即使在逃命的当口也没有忘记问真尤美为什么帮助他,真尤美回答说我喜欢你。当年因为看到儿子作业本中裸体女人画像而将儿子赶出家门的爸爸也看得津津乐道,在这个时候回头看到儿子,不能不说是一种强烈的讽刺。弟弟已经不再有自尊,不再有梦,或许可以说他的自尊被他的家人在他还是个少年时就生生地给阉割掉了;他的梦在他流浪多年、断了一根手指的时候被现实彻底的幻灭了。这种被迫性的堕落相对于姐姐那种自发性的献身更令人唏嘘,就像小时候的一个邻居,因为有一次在公厕的墙上留下了所谓的反动标语被关进大牢(估且不谈当时他是一种什么心理在做怪),进去时十七、八岁,出来时已人到中年,国家可以拨乱反正,但一个少年的青春没有人来赔付。
听说在柏林电影节上,外国人对姐弟俩为什么合伙给哥哥下药有些匪夷所思,我想他们看不懂的一定不止这一点?对于那个特定时代背景下派生出来的一系列行为,不是中国人,绝对无法理解。
在《孔雀》里的三兄妹中,反倒是那个脑子有些毛病的傻哥哥最为幸运,结局也是出人意料的好,与跛脚媳妇过得有声有色。虽然经过种种努力,获得朋友、赢得自己喜欢女人芳心的两个梦想都破灭了,但生理上的残缺保住了他心理上的平衡。傻人无所谓自强不息更无所谓自暴自弃;傻人是柔性的,比正常人有着更大的包容性,可以很容易地原谅,很容易地忘却,很容易地快乐。我想用“即可以激情孟浪,又可以沉潜淡定”来形容傻人,不知道会不会被正常人所唾弃,但我还是要说聪明的神经终会被时间拉断。
是在晚上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看的《孔雀》的碟片,心境、时间、氛围与片子的节奏都非常吻合。在经过姐姐痛哭之后的震憾后,那组情景剧似的结尾倒显得做作且多余了。但顾长卫真的是懂得什么场景最具催生人们的情感的能力,随画面慢慢定格,画外音飘远了、梦也飘远了,只留下嵌进生活皮肉里的小城民居的画面,定格。
加入时间:2005/6/10 20: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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